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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亮的月光穿过云层和硝烟,犹如舞台上白炽光把光线集中在这个男人的身上,他脸上肌肉像用一层薄薄的黄色泥巴贴上去的,呈现出极端恐惧的表情,肌肉不规则地剧烈颤动着,黄色的泥巴不断地簌簌地掉落下来,露出苍白的底色,面对这个皱着眉头紧紧盯着他的日本兵,他努力地想挤出一点笑容,但那笑容比挨了一巴掌还要痛苦和不安。
日本兵的目光像刺刀一样把小小的房间里所有的东西都翻了一遍,什么都没有,连老鼠也被他身上暴戾的杀气吓跑了。
他把目光集中在这个男人的额头,男人的额头上立刻鼓起一个红肿的大包,上面的汗水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他想用手去抚摸一下,但放在腿上的手颤抖了两下,始终没有勇气抬起来。
日本兵用蹩脚的僵尸一般的中文问他:“花姑娘的,在哪里?”
男人像是被吓了一跳,目光蜻蜓点水一般从日本兵脸上扫了一下,惶惶地落在地上,但很快感觉到这样会让人觉得太不尊重人了,就又急忙抬起头来,又不敢去看日本兵的眼睛,目光散乱地在空中飞舞挣扎,偶尔擦过日本兵那身肮脏而又疲惫的军装,像找不着树撒尿的土狗一样急得在屋中团团乱转,不知道落到哪里才好。
他的喉结蠕动两下,使劲地挤出一点漠然而又愚蠢的笑容,结结巴巴地说:“日,日本老爷,我、我们是好人,我、我们家没、没有女人……”
无头之鬼侧过身子朝我晃了晃,看样子又是在摇头了,说:“他的女人本来会没什么事的,可他却说了一句我们,既然是我们,那肯定还有其他人,其他人在哪里呢?肯定是藏起来了。”
那条狗扒着无头之鬼的身子,好像是越过他的肩头伸着鼻子寻找着那个年轻的女人。
我的心紧紧地揪在一起,这幢房屋里能藏人的地方只有床下,不要出声,不要呼吸,千万不要让野兽看到啊。
那个日本兵向前跨了一步,三八大盖上的刺刀抵在那个男人的额头,提高了声音:“花姑娘的,在哪里?”
月光照在三八大盖的刺刀上,刀面上的滴着鲜血的寒光反射到那个男人的眼里,他的眼睛像被刺疼了,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他的身子更加剧烈地颤抖起来,就像一幢年久失修的房子,随时都可能会倒塌下来。
倒塌比我预想得还要快,他突然跪下来,双手按在地上,脑袋使劲地磕着地面,呜呜地哭着说:“日,日本老爷,我、我们是好人,我、我们家没、没有女人……”
他的哭声飘在腥臭的月光下,不像是人的哭声,倒和刚才那只无头之狗的哭泣声一样呢。
日本兵把三八大盖收起来,腾出一只手,拽着那个男人的头发,把丑陋的脸凑到了另一张丑陋的脸上,歪着脑袋厉声喝道:“你的,死啦死啦的,花姑娘的,在哪里?”
那个男人被他拽着头发,脑袋不得不仰着,眼睛不得不对着那个日本兵的眼睛,日本兵的目光比三八大盖的刺刀更要锋利,男人眼中的泪水蜿蜒而下,脸色怪异,像是被倾倒在黄色水洼中的石灰,散发着刺鼻的臭味,泪水抖个不停。
男人抬起温顺而又恐惧的手指颤抖着指了指床下,声音像一块尸布一样飘在月光里:“那、那里、里……”
那里是月光的死角。
能藏匿一个活生生的人的地方只有那张床的下面,只有瞎子才有可能看不出来,无头之鬼刚才自作聪明的说法暴露了他其实早就知道,他只不过像猫玩老鼠一样地逼迫着这个中国男人把它说出来。
这个中国男人果然没有让他失望。
我缓缓地闭上眼睛,冰冷的泪水像刀子一样划过了2009年一个中国军人的脸庞。
日本兵脸上带着嘲讽的、生气的但又好笑的表情,对他点了点头:“你的良心的大大的好!”
他用三八大盖挑起了老妇脸上皱纹一样的床单,叫了起来:“你的,出来!”
床下并没有动静,日本兵把三八大盖放在一边,准确地说,放在了那个男人面前的一个米缸边。
日本兵甚至都没注意到,那支枪到那个中国男人之间的距离比他的手臂还要短,他只要伸出手来,就可以把它抓起来,抡起枪托或者用刺刀捅过来,日本兵连还手的可能都没有,即使时间不够用,他抓起三八大盖的时候直接劈下去,也可以重创这个日本兵。
日本兵双膝跪在地上,把脑袋伸到床下去拽那个女人。
女人使劲地向床里面蜷缩着身子,双手挥舞着要把日本兵肮脏的双手打掉。
这个时间并不是很短,日本兵像条狗一样跪在床下,这个中国男人甚至连武器都可以不用,他只要一跃而起,扑到这个日本兵身上,他就可以死死地掐着他的脖子,把他活活掐死,甚至根本都不会让他喊出声来。
但这一切都没有,这个男人仍旧跪在那里呆呆地看着,脸上充满急切的痛苦和绝望,仍旧像条狗一样哭泣着……
日本兵终于把这个年轻女子从床下面拖了出来,这个年轻女子还在使劲地挣扎着,她的头发披在脸上,我们看不清她的容颜,但能看清她的恐惧与愤怒,她一声不吭地与日本兵撕打着。
日本兵一把把她摔倒在床上,但她立即从床上直起身子,日本兵抓着她的手的时候,她突然张开嘴,朝着日本兵的手狠狠地咬了下去,日本兵张着嘴巴惨叫一声,把手放开了……
无头之鬼身子哆嗦了一下,把手伸了出来,在月光之下,他的手上鲜血淋漓,两排深深的牙印闪闪发亮。
那条无头之狗爪子向前伸着一窜一窜的,发出含混不清的咆哮声,然后又冲着那个无头之鬼讨好地摇着尾巴。
那个女人用头狠狠地撞向日本兵,但日本兵紧紧地抱着了她,再一次把她摔倒在床上,揪着她的头发,狠狠地扇了一个耳光,他的五官挤在一起,像野兽一样咆哮着,死死地扑了上去,用膝盖顶着女人的胸口,另一只手粗暴地伸向女人的身体……
我走过去,像武侠小说中的高手一样,没有一点声音,我把手伸向日本兵的脖子,想把他提起来,然后狠狠地摔在墙上,让他的脑袋在王大猛割下来之前就在墙上破碎成一幅具有中国特色的山水画。
但我的手穿过他的衣服,甚至是他的脖子,他却没有一点反应。
无头之鬼叹了口气,说:“你只是生活在一个错乱的时空里,怎么能改变历史呢?你还是省点力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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