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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下市的时候,夏太太因为买了四盆花,而被女仆杨妈摔了一盆,就和杨妈吵闹起来。
杨妈来自乡间,根本以为花草算不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不过,既是打了人家的物件,不管怎么不重要,总是自己粗心大意,所以就一声没敢出。
及至夏太太闹上没完,村的野的一劲儿叫骂,杨妈的火儿再也按不住,可就还了口。
乡下人急了,不会拿着尺寸说话,她抖着底儿把最粗野的骂出来。
夏太太跳着脚儿骂了一阵,教杨妈马上卷铺盖滚蛋。
祥子始终没过来劝解,他的嘴不会劝架,更不会劝解两个妇人的架。
及至他听到杨妈骂夏太太是暗门子,千人骑万人摸的臭囗,他知道杨妈的事必定吹了。
同时也看出来,杨妈要是吹了,他自己也得跟着吹;夏太太大概不会留着个知道她的历史的仆人。
杨妈走后,他等着被辞;算计着,大概新女仆来到就是他该卷铺盖的时候了。
他可是没为这个发愁,经验使他冷静的上工辞工,犯不着用什么感情。
可是,杨妈走后,夏太太对祥子反倒非常的客气。
没了女仆,她得自己去下厨房做饭。
她给祥子钱,教他出去买菜。
买回来,她嘱咐他把什么该剥了皮,把什么该洗一洗。
他剥皮洗菜,她就切肉煮饭,一边作事,一边找着话跟他说。
她穿着件粉红的卫生衣,下面衬着条青裤子,脚上趿拉着双白缎子绣花的拖鞋。
祥子低着头笨手笨脚的工作,不敢看她,可是又想看她,她的香水味儿时时强烈的流入他的鼻中,似乎是告诉他非看看她不可,像香花那样引逗蜂蝶。
祥子晓得妇女的厉害,也晓得妇女的好处;一个虎妞已足使任何人怕女子,又舍不得女子。
何况,夏太太又远非虎妞所能比得上的呢。
祥子不由得看了她两眼,假若她和虎妞一样的可怕,她可是有比虎妞强着许多倍使人爱慕的地方。
这要搁在二年前,祥子绝不敢看她这么两眼。
现在,他不大管这个了:一来是经过妇女引诱过的,没法再管束自己。
二来是他已经渐渐入了“车夫”
的辙:一般车夫所认为对的,他现在也看着对;自己的努力与克己既然失败,大家的行为一定是有道理的,他非作个“车夫”
不可,不管自己愿意不愿意;与众不同是行不开的。
那么,拾个便宜是一般的苦人认为正当的,祥子干吗见便宜不捡着呢?他看了这个娘们两眼,是的,她只是个娘们!
假如她愿意呢,祥子没法拒绝。
他不敢相信她就能这么下贱,可是万一呢?她不动,祥子当然不动;她要是先露出点意思,他没主意。
她已经露出点意思来了吧?要不然,干吗散了杨妈而不马上去雇人,单教祥子帮忙做饭呢?干吗下厨房还擦那么多香水呢?祥子不敢决定什么,不敢希望什么,可是心里又微微的要决定点什么,要有点什么希望。
他好像是作着个不实在的好梦,知道是梦,又愿意继续往下作。
生命有种热力逼着他承认自己没出息,而在这没出息的事里藏着最大的快乐——也许是最大的苦恼,谁管它!
一点希冀,鼓起些勇气;一些勇气激起很大的热力;他心中烧起火来。
这里没有一点下贱,他与她都不下贱,欲火是平等的!
一点恐惧,唤醒了理智;一点理智浇灭了心火;他几乎想马上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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