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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以后,他长长地吐口气,好像刚刚走了很远的路。
镇长站在一边,干脆袖起了双手,一会儿看看他们,一会儿扭头看看那些厂房,一副看风景的样子,好像这事和他没有一点关系,他就是一个看热闹的路人。
李茂才摇了摇头,再呆下去,他觉得自己非要发疯不可。
他叫来王大猛,努了努嘴:“二班长,你带人分一下工,留下几间房子让他们住人和放东西,其他的全部征用。”
那个老板愤怒地叫道:“你,你们这是干什么?你,你们这是土匪!
现在是中华民国了,我,我要告你们!”
李茂才朝那个镇长努了一下嘴:“你们的父母官在这里,你要告就告吧。”
镇长立刻挺起腰,说:“朱老板,现在是非常时期,你就认了吧。”
这个朱老板又回头看了看李茂才,李茂才抱着胳膊,抬头望着天空,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头顶上压着沉甸甸的阴云,风从北方吹来,他不由打了一个冷战,他的心情比天空中的阴云还要沉重,他不想再开口说话了。
如果这个朱老板再不答应,他会再次把手枪掏出来,甚至开枪都有可能。
他做梦也没想到,中华民国已经建立二十多年,这里还是首都,居然会是这般模样,这仗还怎么打啊?他的喉咙发痒,突然有种放声痛哭一场的感觉。
在上海近三个月的时间里,每天都在死人,一百多号的兄弟,最后只剩下这10多个人,他都忍着没掉一滴泪,但他现在真的想好好地哭一场了。
他们这些军人在保护什么样的人民?这样的战争还有什么意义?这仗打下去还有什么希望?打胜了还好说,打败了,他们就会骂军人无能,中国无人,骂完之后,也都认命了,继续远离战争或者做个安份守己的良民,甚至还会主动去当汉奸。
他不想再和他们讲道理了。
有时候,你用强硬的手段反而比文明更管用。
老板终于知道事情已经不可挽回,他努力地压抑着不满的情绪,使劲地酝酿着温和的表情,竭力地想让五官发出和解的信号,这让他看上去很可怜,像在雪地里行走的一条老得不能再老的狗一样孤独无助。
他比镇长聪明,没有等到丘八把枪掏出来顶在额头上,转换得还比较体面。
他的目光像鼻涕一样软软地溜到地上,小声地嘟哝着:“算了算了,算我倒霉,你们不要动我的东西,我自己找伙计干行了吗?这下你们满意了吧!”
李茂才立刻伸出手,招呼王大猛停下来,这个朱老板愿意屈服,愿意成为一只听话的绵羊,那就让他自己动手好了。
弟兄们苦战了三个来月,又走了六七百里路,能有时间休息一下,那当然是好事。
连长李茂才一点都不喜欢南京,他抬起头来,看着淳化镇喧闹的街道,看着像是走在梦中的行人们,看着那些耸立在苍白冬日里繁华的楼房,像个孤独夜行的旅客在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多么盼望着这一切只是一个梦,他们只是南京的过客,匆匆地从这里路过,就是到一个贫瘠的山村整训,也比呆在这个仍旧睡在梦中的城市要好。
对南京来说,战争的味道就是没有味道。
前国民革命军第七十四军五十一师三0五团一营二连连长李茂才现在坐在我身边,他九十多岁,但身体很好。
老人坐在藤椅中,身子挺得笔直,两手放在膝盖上,像一个标准的军人。
老人的儿子说,他每天早上都要出去走上一小时的路,吃饭时还要喝一盅白酒。
老人的儿子还对我说,老爷子几十年都是这样,部队那一套,改都改不掉了,比如说吧,每天晚上睡觉时,他都会把衣服按顺序摆好,放在床头,就是冬天,天气再冷,也不会把衣服盖在被子上。
老人听到这句话,扭头斜了儿子一眼,嘟哝了一句:“你知道什么?我们那时天天要打仗,晚上要随时出发,衣服按顺序摆在床头,穿起来迅速,当兵的都是这样!”
我是来采访老人所经历的南京保卫战,也许会和南京大屠杀有关,谁知道呢,这得看老人的经历。
我和他一样,并不是很喜欢南京。
从我18岁到南京一个叫“临汾旅”
的部队当兵算起,已经在这个城市待了16年,在这个城市里,我已经三十多岁,但仍然是孤身一人。
我对南京的女人并没有恶感,但我还是不想和她们恋爱。
南京是个阴柔的城市。
1937年12月的南京,对那些民众来说,并不是一座抵抗之城,只是一个充满死亡和屈辱的城市。
我准备写的这个小说和1937年12月的南京有关。
这是解放军出版社一位编辑约我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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